准岳母可哄

　　浙江是个好地方。浙江的姑娘也值钱。

　　老韩的儿子韩本瑜在浙江新昌打工，是一家服务公司。虽属私企，却也不敢小视：产品径送外贸，还出口换外汇呢。本瑜那小子上过一年高中，两年中专，人也灵光。不消半年，竟当了套口车间的收发主管。厂方给配有手机，月薪一千挂零，年终奖金三千五千不等。手下统领70来名一色女工。本瑜出生北方，一米八的个头，温良诚厚，尚有几分人文修养，追之者众。最后，当地女工许蓝柳历经一番厮杀，脱颖而出，占据了恋爱的主动权。

　　蓝柳的父亲死得早，哥哥蓝槐已成家分居。母亲王氏倒也要强，无奈心强命不强，一男一女只供到初中。蓝柳生性腼腆，伺母慈孝，两眸生辉，温柔动人。在恋爱争夺战中，她以目传情，弹无虚发，犹如磁铁一般吸住了本瑜。

　　现时的青年新潮得很，解放思想与时俱进的能力很强。关系确定后，蓝柳索性把铺盖从女工宿舍搬到了本瑜的租房，同餐同寝，早早领略了两性情事的无限风光。

　　一晚，二人饭后沐浴清身，便关灯就寝。极尽缠绵之后，蓝柳静静地睡着了。本瑜没有睡意，想到去年在家时老爸嗔怪的话，人家娃就能领个媳妇回来你咋不能，你哄不下媳妇我也没法。他打开手机，向父亲报喜。爸，我新近恋爱了一个，本地人，个头一米五七，勤快可爱，很爱我，属小鸟依人型。我们已经同居了两个月。老韩是躬耕讲坛的中学教员，代政治，谦谨自束，几十来如一日。一听这话，又喜又惊。你弄那事太悬乎了，人家怀孕了咋办。你要承担法律责任的，现在是法治社会。放心吧爸，你也太老九了。她喝有避孕药，没事的。女孩就是那样，谁和她好，她就爱谁。好和爱成正比。说了一会，手机关了。

　　第二天是礼拜天，蓝柳揽着本瑜的胳膊逛街。让蓝柳的一个亲戚看见了。亲戚火速把这一重要发现禀报其母。其母好似五雷击顶，当即带蓝槐赶到新昌，冲进房间便把蓝柳的被子抱走了。并不准她在服装厂再干。蓝柳像做了贼，跟着脸色铁青的母亲哥哥回到了家。一进层，母亲活像一头暴怒的母狮，死命责骂训斥。什么人人要脸树树要皮急死你了丢人现眼的事能让你做尽一类的难听话劈头砸来。

　　过了几天，王氏寻思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托她叔在聚和镇木器厂为她找了活，她上班了。正月十五放焰火、赛龙舟，蓝柳偷偷给本瑜打手机让他去玩，并发出短信：“爱你是错，我愿错一辈子。”本瑜去了。几日不见，如隔三秋。二人情意绵绵，温情似火。不料又被她叔窥见，马上呈报其母。这回蓝柳妈气冲斗牛，面部神经猛烈抽搐。来到镇上，抓住蓝柳头发，啪啪就是两巴掌，连拉带拽揪回了家。锁进房间，像蒋介石对待张学良一样彻底软禁。王氏想的是，现在的女娃在外面放野，你还能把她绑在大人裤带上?她迟早是要嫁人，要无论如何总不能嫁给外地人。外地人与痞子流窜犯没什么两样。还听蓝槐说，本瑜是山西的，山西经济落后，比西藏不强。给浙江当孙子怕也不要。她忌讳这，就像忌讳自己十几年守寡一样，生怕被人戳痛。

　　无奈爱情的力量是巨大的。蓝柳隔三岔五总要找点理由藉口跑到城里和本瑜相会。青年男女的情事，一经交合，就像决堤的洪水势不可挡。“尝着蜜甜，打吃蜜罐”是对这类现象的绝妙概括。见面后，亲热，做爱，悲悯，慰勉。但从长计议终究不地。无奈，本瑜又把报忧的电话打到北方。

　　老韩闻听南国战况不免惊骇，显得六神无主。他教政治多是照本宣科，不会联系实际阐释，难以对此等事端处变不惊。如今，眼见儿子都二十六了，前头谈了几个却吹了，绝不能让这只到手的鸭子又飞了。应采取必要措施整合事态。于是，他想到了隔壁老葛葛士鸣。此人有点才智，常叹怀才不遇，兴许他有高招。晚上打了熄灯钟，他揣了一包“红山茶”敲门进屋。见老葛正在翻开一本《中国谋略大全》，便递烟打火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原委及来意说了。老葛眯眼听罢，思忖了一下对老韩说，现在是知识经济时代，知识本身就是资本，连同管理一样都参与分配。十六大报告上就这么说。这样吧，明天中午在街上餐厅你点两个菜，来瓶好酒，我给你娃指点迷津。老韩连忙说那好那好。次日在餐桌上，老韩连敬老葛五大杯，不无巴结地说，仁兄若能挽狂澜于既倒，愚弟没齿难忘云云。老葛说承蒙厚爱，自当效力，咱不敢说有十分把握，九分半还是有的。饭后我给你娃在电话里面授机宜。

　　酒足饭饱之后，老韩往老葛兜里又塞了两盒“蝴蝶泉”，然后领老葛来到公用电话厅。接通后，老韩对儿子说，瑜，你葛伯腹有良谋，有话对你讲，你听好了。于是，老葛接过话筒，清了一下嗓子，开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本瑜呵，首先要确保蓝柳对你的爱心不变，这是一个基本点。爱心发生动摇，就没戏唱了。哎，对对。而要保持爱心的坚牢，关键在于必须牢牢保住收发主管的职位。职位被人夺走，便无爱心可谈。什么什么，蓝柳还会势利，谁不会势利?你也势利。假设蓝柳残了，双腿没了，你的感情发生不发生变化;假如你现在犯事了，被投进大牢，蓝柳会去探监么……不仅不会，可能还格外庆幸她妈当初的棒打鸳鸯。嗯，就是就是。人都是现实眼光，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所以嘛，要采取一切得力措施，击败威胁你地位的或明或暗的敌人。对着哩，必要时可直接找老板坦言进谏，谨防外戚专权、尾大不掉的局面，丝毫不能减弱宏观驾驭力，牢固树立公司的利益高于一切的理念。是是，没错没错。绝不能任人唯亲……就是的，只要树干不动，树梢摆动那不怕。这方面我只能略谈。我详谈的是以下内容。好，我说慢点。

　　本瑜，在蓝柳被软禁后，你和两个朋友奔赴她家门口，是想致歉求谅让她妈宽恕消气是吧。这种低姿态的意向很好。可是人家死活不开门说明什么，说明她妈根本就不接受你，一开门就等于事实上的接受。嘿，对的，所以呢，你只能唆使、开导蓝柳在她妈前使法，促使事态出现转机。你必须清醒明白的是，在你无计可施的情形下，准备带蓝柳私奔回家，先斩后奏，终为下策。嗯，是下策;中策是，蓝柳与她妈她哥闹翻后状告其母。这也能行。可问题在于，依据蓝柳的个性，她做不到这点，不够现实。就是的。什么是上策，上策需要如此这般。

　　教唆蓝柳装病，一天两天不吃不喝。是，滴水滴米都不进。挨点饿怕啥，不苦不能甜嘛。八九闹学潮那些人还绝食六天哩。母亲垂问，死活不应。硬是不说话对得很。这点很重要——必须沉住气。如是一来，她妈必定心焦如焚，女儿毕竟是心头肉啊。等火候到时，戏不能演过了头，蓝柳可有气无力地蹦出一句“我一点不想活了……”问咋啦，不吭气。半天又说：“……人活着真是没意思。”沉默。哭泣。是哭泣。最好哭得真切。应该有点演员素质，生活就是演戏。没泪水就蘸点唾液。要乘人不注意。再半天又说：“妈，你上街给我买包老鼠药吧。”说着掏出一元掷到桌上。就要这样，一定掏出钱来。母更急。问，不吱声。逼得紧了，蓝柳才徐徐地说：“人家本瑜哪点不行，文化有文化，身材有身材，本事有本事……若说我看走了眼吗……咋会让他当收发主管，当车间主任也是迟早的事。人家有材料，人缘好，我就认定他将来有出息。不要害臊，该渲染就得渲染。你不见电视上那些个烦人的广告，哪个说自个的产品不沾了?世间许多事都是虚实相生。心性太实不行。比方非典型肺炎吧，你能相信官方公布的发病率治愈率吗……你理解得很对。这么大国家，首先要保持人心稳定……接下来蓝柳说，我见过不少男娃，还没有哪个比他强。虽说离这远些，可人家表示一生在外谋事，决不回乡。浙江混得好，就在浙江扎根。您要能认了这个女婿这半个儿，比您那蓝槐一个儿强十倍!就让她这么说，谎死人不偿命。看我哥那熊样，在人前三棒槌砸不出一个屁，窝囊死了……您老不愿意，您想让我嫁谁呢……我谁也看不上……不然我就不活。不是我心狠，是老人逼得我没活路。我自己一辈子的大事，自己作不了主。将来是我跟别人过呢还是您跟别人过。外地人都不好，厂里那么多女娃会争来抢去……哎，我怎么遇到这么一个不理解女儿的老人呢……我爸在世，也是这样对我吗?爸……呜呜……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呢……呜呜呜……

　　电话这头，本瑜几乎是屏神凝气，生怕漏掉一个字。他打内心深处钦佩葛伯的才智真是不一般。渐渐，他的眉头舒展，脸上露出了笑意。茅塞顿开。继而豁然开朗：准岳母可哄!我怎么就想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