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母亲走

　　看上去，他大概有四十多岁了吧。

　　他的母亲，一位白发苍苍但看上去精神状态还不错的老人，脸上挂着安祥淡定的笑容，靠在高她一头的儿子的臂弯里。母子两人缓缓地、从容地走入我的视线，那一刻，我觉得空气似乎凝固了，我的心，像被什么击了一下。男人一边紧紧挽着年迈的母亲，不急不徐地走着，一边还不时地点头、招手，与熟识的人打着招呼。快走到我跟前时，隐约听男人对一位熟人解释：陪我妈走走路，顺便去检查一下身体。母亲不说话，只是腼腆羞涩地笑着，像个幸福的孩子。相依相偎的母子走过我身边时，我仍然忍不住驻足回头，目送他们远去。

　　我见过开着小车送母亲看病的人，也见过背着母亲看病的人，我见过母女二人手挽手走路的，也见过很多女孩儿紧紧拖着老爸的胳膊溜弯的幸福情景。但是，头一次，见到一个中年男人，将有力的臂膀塞进母亲的臂弯里，挽着母亲走在众目睽睽的大街上，儿子的细腻与母亲的依赖成为街头一道独特的风景。无需锦衣华服，无需玉食佳肴，牵着母亲的手，母亲便那样幸福而满足!那一刻，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还有一次，在老家，参加一个亲人的追悼会。

　　吃饭时，我看到一个身穿孝服、大约也是四十多岁的男人带着母亲入席。在母亲即将落座的瞬间，中年男人突然伸出手将母亲拉住，那位母亲正疑惑间，却见男人先是用手掌摸了一下长凳，仿佛在看是否干净。紧接着，看到他毫不犹豫地俯身，接着，伸出衣袖，将长凳从这头擦到那头，又伸手抹了一遍，确认擦干净了，才安顿母亲坐了下来。母亲坐定以后，男人方才扑了扑衣袖上边的尘土。男人身材魁梧，很有气派。但是，在我眼里，他的风度与魅力却来自这不经意地为母亲一抹尘土的小动作。

　　当我们有权有势身居高位时，以车代步带母亲看病无疑显得风光体面;我们很忙，保姆、儿女也不是不可以帮助我们照料双亲。但那份温柔细致的孝心，那种来自自己的儿子——一个成年男人特有的力量，却只有通过我们自己，才能传递给年迈体弱的爹娘。

　　曾经，母亲倾尽生命的力量，将我们带到了人间;曾经，她又倾尽乳汁与心血，将我们从嗷嗷待哺养育成人。

　　曾经，母亲牵着我们的手走过了乳臭未干，走过了童稚青涩;曾经，母亲用温暖的体温为我们驱走袭人的寒意，为我们捂暖未来的人生。

　　孩子与母亲之间力量的转换，是能量守恒定律的一个真实体现。这是个很悲凉很残忍的规律：从胎儿时候起，母亲体内的营养便源源不断地供给一个新的生命，从新生命脱离母体的那一瞬间起，无休止地奉献与付出便成为一个母亲穷其一生也做不完的功课。孩子们日益强壮健硕的背后是母亲日趋衰老的容颜，孩子们成才立业的背后是母亲节衣缩食的窘迫。但是，每个母亲都心甘情愿，在所不惜，无怨无悔。

　　男人伟岸的身材、结实的胸膛、强健的臂膀，不应该只拖起爱人与孩子的天空。

　　当我们有能力有力量、可以遮风挡雨甚至呼风唤雨时，我们是否愿意在母亲风烛残年时，牵着母亲瘦弱无力的手，像当年那个年青的妈妈牵着亲爱的孩子一样，骄傲自豪地走在大街上，将母亲曾经赋予我们的温暖与力量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传递给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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