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 麦

来源:三农经济时讯    作者:任 卉    人气:    发布时间:2023-06-05    

  看到这个题目,顿叫我想起白居易老先生的著名诗篇《观刈麦》,这首诗是白老先生在担任陕西省周至县县尉(相当于现在的纪委书记)时所写的描写麦收时节的农忙景象,有感于当地人民劳动艰苦、生活贫困的一首诗,表现了一个有良心的封建官吏的人道主义精神。详细内容可百度“观刈麦”,这里不再赘述。

  晋南五月的田野,在麦浪涌动中,渐渐染上金黄。随风而来的麦香弥漫了整个村庄,仿佛一道精心烹制的美食,散发着无法抵御的诱惑。这时节,蕴含着期待已久的收获,不免让人感到有些沉醉,有些兴奋。人们忙碌着、守望着,割麦场、磨镰刀,为即将而来的麦收做准备,我仿佛嗅到了新麦的芳香,听到了新麦的声音……你看那一片片小麦,播洒了一个秋、温暖了一个冬、孕育了一个春,夏天,是她的季节啊!仿佛少女那骚动的心,要把整个村庄陶醉,把人们的灵魂陶醉!庄稼人盼了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终于盼来一年中属于他们的季节:一年中最辛劳、最紧张、最繁忙而又最令人喜悦、最充满希望、最让人幸福的季节——夏收就要到了。

  那时,从省、地区、县、公社、大队革命委员会到生产队,每级都要成立“夏收指挥部”,革命委员会主任和生产队长是铁定的“夏收指挥部总指挥”,负责本级夏收工作的宣传动员、组织协调、抢收抢种、防火防灾、督促指导、后勤保障、总结表彰等环节的工作……

  那时,机关、事业单位干部职工、厂矿企业工人、中学、小学的老师、学生,都有半个月到一个月的假期,放假或请假支持夏收生产,不但不扣工资,还有仁丹、薄荷片、清凉油等补助,哪个公社和哪个大队的麦子先成熟,就到哪里支援,大家都是一马当先,毫无怨言。就连远在千里之外工作的人们也要给他们拍一份电报,让他们回来支持夏收生产……我们这代人长大后热爱劳动,不怕辛苦,大约与此有关。

  那时,省里、地区的报纸上、县上的广播匣子里、公社的广播站、大队的高音喇叭,每天宣传的内容都是:全省、全区、全县、全公社、全大队上下要抓革命促生产,大干快上……四级干部和广大群众要满怀革命豪情,大战“三夏”,龙口夺粮……在那火红的季节,人们的脸上挂着收获的喜悦,挥舞镰刀,汗流浃背,热火朝天。如果不抓紧收割,一场大风或者一场雨,都可能使一年的辛劳付之东流,吃饭就会成为严重的问题。可以想象那是一个喜悦伴着焦虑的时节啊……

  那时,县革命委员会“夏收指挥部”有铅印的《夏收战报》,公社革命委员会、大队革命委员会的“夏收指挥部”有油印的《夏收简报》,层层下发到生产队,内容有最高领袖的号召,有省、地区、公社、大队革命委员会领导的指示,有夏收进度,夏收工作中的先进典型、好人好事,夏收、夏种、夏管小知识,夏收诗歌擂台赛等等,激励人们大干苦干,抢收抢打,颗粒归仓;每个村的墙壁上、电线杆上、大树上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内容不外乎“细收细打,颗粒归仓”、“抢收抢打,龙口夺食”、“防火防灾,注意安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严防小偷小摸,严防阶级敌人破坏夏收工作”等等,好一派繁忙紧张的夏收氛围!

  那时,夏收是我们一年中最重要、最紧张、最具有仪式感的收获季节。你可以想象:几百人云集麦田,挥镰割麦,顷刻之间麦浪变成麦茬,这种神奇的效果,在今天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如果把夏收比喻成一场最激烈的战斗,一点也不夸张!把夏收的所有劳动均命名为“轰轰烈烈”,绝对名副其实!

  俗话说,麦熟一晌。前两天还是隐隐约约的“柳黄”,一两天的功夫,每一颗麦穗都黄得像是涂抹了一层金色,一阵风来,麦浪推着麦浪,向着远处的天边滚过去了。

  一天后晌吃了晚饭,我和梅花姐等几个小伙伴正在门口玩耍,突然,街口老槐树上挂着的那口大钟“当当当……”地响了起来,梅花姐说:“开会呀,要开始割麦了!”

  话音没落,生产队长郭大成那嘶哑的声音就叫开了:“社员同志们,开会了,大家都到生产队部开会!”

  我们几个小伙伴一人在家里拿了一个小马扎,匆匆忙忙来到了生产队部,只见队部房子的门上面的空白处,歪歪扭扭地贴着用墨汁写在红纸上的“夏收动员大会”几个大字,周围的墙壁上、树上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不小的院子里已坐满了社员,他们有的坐在自己搬来的小板凳、小马扎上,有的席地而坐,还有的脱下自己的一只布鞋,垫在屁股下面,一只光脚丫子踩在另一只穿着鞋的脚上;队部门口摆放着一张有两个抽屉的桌子,桌子上放了两茶缸开水和一个竹皮编织的外套的暖壶,生产队长郭大成和另一位不认识的人并排坐在桌子前面的小方凳上,窃窃私语;副队长把电灯从屋里拉了出来,在门口的墙壁上钉了一个钉子,电灯就挂在那个钉子上,灯泡也由二十五瓦的换成了五十瓦的,亮堂了许多,我们几个小伙伴找了个人不挤堆的地方,坐了下来。

  “咳,咳!”生产队长郭大成见社员都来齐了,先清了清嗓子,又用嘶哑的声音说:“社员同志们,大家都不要说话了,夏收动员大会现在开始!首先,请公社夏收工作队牛队长讲话,大家欢迎!”

  “哗——”热烈的掌声划破了夜空,只见坐在生产队长郭大成旁边的那位我们不认识的工作队牛队长站了起来,向社员们摆了摆手,掌声停了下来,牛队长豪情满怀、情绪激昂地说:“社员同志们,同往年一样,公社革委会都要向各大队派驻夏收工作队,指导、督促夏收工作的开展,按照生产大队的大小,下派三到五人的工作队,咱们大队派了五人工作队,其他工作队员到别的生产队召开夏收动员会了,我在咱们生产队召开,下面我讲三个方面的问题……”

  牛队长从国际国内形势讲了夏收工作的重要性,从抢收抢打、龙口夺食讲了夏收工作的迫切性,从防火防灾、防止小偷小摸讲了夏收工作的安全性,他讲的头头是道、事无巨细,社员们洗耳恭听、心服口服,最后,牛队长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社员同志们,让我们发扬吃大苦、耐大劳的革命精神,苦战一个月,夺取夏收工作的全面胜利!”只见牛队长的右手高高举起,摆了一个胜利的姿势。

  “哗——”又是一阵长时间、热烈的掌声……

  “社员同志们,刚才工作队牛队长讲的不少了,我就不啰嗦了,希望大家记住!下面,我再讲几个具体的事情。”生产队长郭大成站了起来,嘶哑着声音说:“第一,为了争时间、抢速度,队里在粉坊院里支起了大灶,每天三顿饭都在灶上吃,队里安排五个大师傅做饭带往地里送开水;第二,每天早上五点起床,五点半开饭,晚上随时加班,青壮年劳力每天记十五分,弱劳力每天记十二分,夏收期间不亏大家;第三,每人每天发一包人丹、十片薄荷片,防暑降温。大家说好不好?”

  “好!好!”社员们都高兴得欢呼、起哄起来了。

  “明天早上五点起床,开始夏收了啊!散会!”

  夏收动员会的召开,预示着夏收大会战的全面铺开。第二天天还不亮,娘就把我从被窝里鼓捣起来了,我揉着惺忪的眼睛,问娘干啥呢人家还没有睡醒,爹就说快点起床,割麦子了!只见爹拿起几把镰刀,娘提着放着碗筷的馍布袋,急匆匆地朝队里的粉坊大院走去,我急忙趿拉上鞋,意哩吧睁地跟在爹娘后边……

  当我和爹娘来到粉坊大院时,已经来了不少人。只见一个有两、三米见方的炉台上坐着一口大锅,那口大锅的直径足有两米,里面熬着绿豆米汤,“咕嘟咕嘟”地滚着,直通通地冒着热气;旁边还有几个用土坯垒起来的炉灶,上面也搭着头号大锅,有的上面蒸馍,有的上面炒菜,整个粉坊院里香味扑鼻、欢声笑语、热火朝天,一派“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喜人景象。

  那时,几乎每个生产队都有“三坊”,也就是粉坊、油坊和磨坊,“三坊”基本上都在一个院里,粉坊是用来打粉面、漏粉条用的,社员把高粱、豌豆、红薯、土豆等作物经过加工,打成淀粉,再用淀粉加工、制作成粉条出售,是生产队的一项收入渠道;油坊是用来加工食用油的,社员们把每年种植的油菜籽、棉花籽等作物经过炒、碾、压、榨等工序,制作成食用油,按每家每户的工分多少分给社员食用,剩余的卖掉作为生产队的收入;磨坊是做豆腐用的,平常用的时候很少,就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几户社员把生产队分的豆子,按照需要称出几斤到十几斤,把豆子泡湿,一勺一勺放到磨盘上,驾上毛驴,拉着磨盘一圈一圈转啊转啊,等把泡湿的豆子磨完,人们会把磨出的豆浆过滤,过滤出来的豆汁放在那口大锅里煮,煮到一定的火候,就能喝豆腐脑了,然后便要让有经验的师傅用卤水点豆腐,点出来的豆腐放在一个平板上的细布里,再用细布把豆腐包起来折成方块,上面压上重物,二、三十分钟,方方正正的一块豆腐就做好了,而豆腐渣,社员们都拿回家掺上面粉,做成面糕,蒸熟后食用。

  “社员们,开饭啦!”随着司务长的一声吆喝,社员们说笑着、排着队,先到大锅那边舀绿豆米汤,再到旁边领馍——花花馍,就是用上白面和下面两样面搅合在一起,一层白面一层下面蒸出来的馍,这馍平时是吃不到的,只有改善生活和夏收时才能吃到,再到小锅跟前让大师傅舀菜……我以前只听爹娘他们说过“吃大灶饭”、“吃大灶饭”,原来“吃大灶饭”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晃眼的日头,烘人的空气,金黄的麦浪。

  头戴草帽手持镰刀的大人,说着笑着,来到麦田地头,彼此拉开间距,一字儿在田头排开,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会将镰刀抛起来在空中一转,抓住把柄,手心吐些唾沫,弯腰、弓步、蹶臀,一只手抓了三笼麦秆,另一只手忽快忽慢地把镰刀往出一送,往里一抅,再用力一拉,嚓嚓——嚓!嚓嚓——嚓!割麦的声音像太阳燃烧的声音。每一回都是这般简约的动作,满麦地皆是这种单调单纯的响声;有城府的老者并不着急,知道这是一场耐力与经验的赛跑,左右看看,笑笑,然后坦然自若地动手,一招一式,纹丝不乱。日移影动,生长着的麦子在割麦者的奋勇奋力中一尺尺减少,相应,麦茬地在一尺尺扩大。而麦子继续一把把地被抓起,又一把把地倾斜和倒下。割麦人扬臂舞镰,一丝一缕地拨除着烈烈的阳光和燥热的空气,一身水一身汗地趟进静穆的麦田里……

  而我,手里的镰刀总是不听使唤,麦子也好像和我过不去似的,想抓,就是抓不住,等好不容易抓到时,镰刀又不知哪去了,镰刀准备好了,抓住的麦子又散了,半天也不动地方;只感觉热气从脚下往上窜,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腰酸的直不起,背疼的如针刺,右手上打了两个水泡,我用指甲把它掐破,先是出了一股水,接着是钻心的痛;胳膊上手上也早已被麦芒扎出很多红道道,在汗水的侵蚀下热辣辣的疼。

  “来,我教你割麦!”突然,梅花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边,她把我推过,站到我割的麦拢子前,说:“看好,先用镰刀把一耧麦秆往胸前一抅,再用左手抓住麦秆,右手握紧镰刀,镰刀往麦子根部一沉”——只听“嚓嚓——嚓”的响声,一耧麦子齐根裁下,动作竟是那样娴熟、优雅……

  梅花姐是我的一个叔伯姐姐,比我大四岁,她高高的个儿,亭亭玉立;鹅蛋脸儿,细细的眉毛下,闪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一笑,脸上的一对酒窝格外迷人;一绺流海似卷非卷飘在额头,乌黑的头发用橡皮筋扎成两个小辫,总是显得特别精神;两年前她在我们学校七年级毕业就不上学了(当时我们村是七年制学校,相当于现在的初中),是生产队的劳动模范,我们经常在一块玩耍,对我特别照顾。

  正在梅花姐教我割麦的时候,生产队长郭大成也来到了我的后边,他一边用镰刀削着我身后立着的麦秆,一边大声地说:“把旗杆打倒,保证颗粒归仓,镰刀放平,麦茬不要留马蹄子!”说完就去别处了。生产队长郭大成说的啥,我一句也没听懂,便问梅花姐:“队长说的啥意思啊?”

  “这个呀,你看——”梅花姐指着几根没有割下来的麦杆说:“旗杆,就是镰刀没有割下来的,还在地上长着的麦子;马蹄,就是割麦时镰刀没有放平,麦茬前面低,后面高,就像马蹄的形状一样。”梅花姐边说边用镰刀削着“旗杆”。

  “只要把麦穗收回去就行了,为什么还要留那么低的麦茬?”我百思不得其解,又问梅花姐道。

  梅花姐“哈哈”一笑,掏出手绢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对我说:“对一个农民来说,一年的收成不仅要颗粒归仓,更是连麦秸也不放过啊,因为还要饲养牲口啊!”。

  听了梅花姐的话,我陷入了沉思之中:是啊,生活真是有大学问,再“简单”的事也要认真去对待。我慢慢懂得:劳动是艰苦的、艰辛的,但没有劳动的付出,就不可能有丰硕的收获!

  麦收天,艳阳天。为避开高温,社员们虽然早上五点多就下地割麦,但一等太阳出来,那阳光真的可以用毒辣来形容,田野中一丝风也没有,站在其中闷热难耐。为了防止烈日灼伤,我们都穿上了长袖的衬衣,头上戴着麦秸编的草帽,但仍挡不住恶毒的太阳,汗水更是肆无忌惮地从发间和背上往下淌,我不得不一边干活,一边停下来擦拭汗水,喉咙就像着了火一样口渴难耐,我从兜里掏出两片生产队发放的薄荷片放入口中……

  这时,大老远我看见两个人挑着水桶“忽悠忽悠”地来到了地头那两颗柿子树下,只见他们把十几个碗摆在树下,又一瓢一瓢地把水从水桶里舀出来倒进碗里,然后朝着麦田里割麦的社员高声呼喊:“水来了!喝水啦——”

  “社员同志们,大家歇一会吧,喝口水!”生产队长郭大成也大声呼喊。

  大家停下手中的活儿,纷纷来到柿子树下的阴凉地,有的脱下草帽扇着凉风,有的端起碗“吸溜吸溜”地喝水,有的直接躺在地面,享受凉爽,有的离开麦田,到秋地里吸烟去了,有的蹲在磨刀石前,磨起了镰刀……

  虽然很劳累,但再劳累也湮没不了丰收对社员们带来的喜悦,看着平展展的麦田,看着晴朗朗的好天气,社员们心情舒畅,又说又笑,辛劳并快乐着……

  这时,生产队长郭大成习惯性地“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用嘶哑的嗓门对大家说:“听说梅花会唱京剧,让梅花给大家唱段京剧好不好啊?”

  “好!好!”树荫下,社员们兴致勃勃、情绪高昂,一听说让梅花姐唱戏,大家都高兴地拍起了巴掌。

  “梅花,来一段!梅花,来一段!”社员们一边鼓掌,一边大声呼喊。

  只见梅花姐从坐着的人群中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略微沉思了一下,说:“那我就给大家唱一段《红灯记》中铁梅唱的《打不尽豺狼绝不下战场》,唱得不好,请大家不要笑话。”说完,梅花姐酝酿了下情绪,就进入了角色:

  “听奶奶讲革命英勇悲壮,

  却原来我是风里生来雨里长,

  奶奶呀,十七年教养的恩深如海洋……

  梅花姐唱得情真意切,社员们听得如醉如痴,不时传来一阵阵欢呼声、鼓掌声……

  “我爹爹像松柏意志坚强,

  顶天立地是英勇的共产党;

  我跟你前进绝不彷徨,

  红灯高举闪闪亮;

  照我爹爹打豺狼,

  祖祖辈辈打下去,

  打不尽豺狼绝不下战场……”

  唱完后,梅花姐也和电影里的铁梅一样,做了一个亮相。

  又一阵掌声响成一片。仿佛炎炎夏日里吹来的一阵清风,让人倍感清凉,沁人心脾。

  “梅花唱的好不好?”生产队长郭大成啥时候都是声音嘶哑,像破锣一样大声问大家。

  “好,好,太好了!”社员们齐声应道。

  “再来一段好不好?”

  “好!再来一段!”

  “梅花,你看大家这样喜欢你,那你就再唱一段吧。”生产队长郭大成像是在请求又像是在命令梅花姐,然后对大家说:“拍手欢迎啊,社员同志们!”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梅花姐完全被这样的情景感染了:天这样热,这样劳累的活,但大家还是这样的情绪高涨,我没有不唱的道理。想到这儿,梅花姐端起放在地面的一碗水,“咚咚咚”喝了几口,把碗放下,高兴地对社员们说:“既然大叔、大婶、兄弟姐妹们这样喜欢听京剧,那我就再给大家来一段《龙江颂》里面的一段唱《让青春散发出革命光芒》,希望大家不要笑话我。”

  在接连不断的掌声中,梅花姐亮开了嗓门:

  “九龙江上摆战场,

  相互支援情意长,啊……

  抬头望,十里长堤人来往,

  革命人民志气高。

  我立志,學英雄,

  重担挑肩上,

  脚跟站田头,

  心向红太阳,

  争当时代的新闯将,

  争当时代的新闯将,

  让青春散发出革命光芒……”

  “真没想到,梅花还会唱京剧呢,还唱的有板有眼的……”

  “这闺女从小就聪明……”

  “听说她们在学校的时候,天天就学样板戏……”

  当时是样板戏最流行的时候,《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奇袭白虎团》《杜鹃山》《龙江颂》《海港》等样板戏很多唱段人们都是耳熟能详,虽说样板戏是“极左”思潮的产物,但不可否认的是,在那个物质文化极度贫乏的年代,它为人们枯寂的生活带来了许多精神上的愉悦,给灰色的日子增添了不少亮色,那些优美的旋律和唱段已经深深铭刻在人们的记忆里了。

  梅花姐唱完,社员们都竖起大拇指,对梅花姐议论纷纷,大加赞赏。

  听着人们对梅花姐的议论,我打心眼里佩服她了:她就像一只百灵鸟,她来到那里,哪里就有欢笑,哪里就有清凉,哦,梅花姐,我的梅花姐呀!

  “社员同志们,大家水也喝了,镰也磨快了,也听了京剧了,现在开始割麦,大家鼓鼓劲,争取今天把这二十多亩麦子全部放倒!”生产队长郭大成向社员们发出了继续割麦的号令。

  社员们顶着毒毒的日头,在麦海里你追我赶,投入了紧张的割麦之中……

  在我们生产队,有一个约定俗成的铁律,就是头一天割倒的麦子,第二天必须拉到场院里堆积起来,以防刮风下雨,割倒的麦子遭风吹雨淋。用生产队长郭大成的话来说就是“收成再好,不把麦子拉到场院,不把麦粒送入仓库,都不能说是丰收了,因为咱们是在龙口夺食啊!”由于夏收的天气晴阴不定、变化无常,一场大雨或大风,就能把割倒的成熟麦子混入泥土;有时几天的连阴雨,割倒的麦子就会受潮变质甚至长芽,让人心疼得欲哭无泪。因此,我们把夏收也叫“抢收抢打,龙口夺食”,要赶在下雨天来临之前把成熟的果实“抢”回家。

  那天割完麦子下晌之前,生产队长郭大成就把社员分了三组,一组是强劳力和割麦能手,专门割麦;一组是弱劳力,包括妇女、老人和放假的学生,专门捆麦;一组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五、六名壮劳力,专门跟着马车装麦捆、拉麦捆,到打麦场里积麦捆。

  捆麦,我们这里和其他用草绳或麦秆捆麦的办法不一样,我们捆麦一律用疙疤绳,就是用生麻拧成食指般粗的绳子,两米多长,一头固定在疙疤上,因而叫疙疤绳。疙疤是用一个两公分厚、四、五公分宽、十几、二十几公分长、一头用斧头削尖的木板,上面用火柱烧红钻两个眼儿,绳子从靠近平头儿的那个眼儿穿过来,绾个疙瘩固定好。麦捆收好后,把绳头往尖头儿的那个眼儿一穿,把麦捆勒紧,勒得越紧越好,然后绾个圈儿往疙疤尖上一套,一捆麦子就捆好了。拉到场院,麦捆堆上麦积朵,抓起绳头一拉,绳子就开了,抓住疙疤一抽,绳子就抽出来了,十根绳子一拨儿,往一起一绾,叫“一把”,往马车上一撂,拉到地里接着捆麦。

  吃过早饭,我们捆麦组的二、三十人来到场院里的库房,一人拿三十条绳,年龄大一点的都把疙疤绳搭在肩膀上往地里走,我们这些小一点的劳力和学生,各把各拿的疙疤绳集中到一块,然后抽出一条绳来,把其余的疙疤绳往一块一捆,拉上就走,看谁跑得快,一路上荡起了漫天飞扬的尘土……

  来到割倒的麦田,这支老少搭配的捆麦队伍投入了紧张的战斗之中。铺疙疤绳的、抱麦秿的、摁麦捆的来回穿梭,起伏翩翩。只见摁麦捆的大叔们把疙疤绳往肩膀上一搭,把人们抱来的麦秿子紧张有序地整理好,够一捆的时候,就让抱麦秿子的人把绳头穿进疙疤里,用膝盖顶住麦捆,使劲一拉,把麦捆勒紧,然后提起麦捆掂量掂量,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开始抱麦子,每一次弯腰,都是一次痛苦。汉江叔看看我,说:“你不要抱麦秿啦,去摁麦捆吧。”我看着摁麦捆怪简单,就像汉江叔那样,把疙疤绳往肩膀上一搭,等着人们把麦秿子抱过来。

  其实摁麦捆并不简单。人们把麦秿子抱了过来,要整理一下,特别是打底。麦秿子要放平,一把一把地交叉放好,下大上小,把麦捆捆成梯形,这样,好装车。疙疤绳要控制好,使它在麦捆的中间部位,往车上装的时候好装,不然,不但不好装,还容易零散。哎,摁麦捆也不好干,腰还是疼,特别是在使劲勒麦捆的时候,但好赖弯腰少了,还可以忍受。

  摁了一会,便也熟练了。捆麦子的队伍一过,麦捆子就整齐的排成了一溜,像秦始皇的兵马俑一样一排一排的,简直就是一个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不一会儿功夫,“车把式”就赶着马车雄赳赳、气昂昂地来拉麦捆子了。一驾胶皮轮子大车,有一匹骡子或马驾辕、前面分里套、外套三匹骡马拉梢,“车把式”的鞭子,直接指挥着辕里的骡马前进、后退或者拐弯。马车的前后,各插着一个“目”字一样的木栅栏,两边各用铁丝绞着一根小碗口粗细的木杆,这样可以使麦捆更牢固,也拉得更多。马车,是我们那个年代生产队里最主要的运输工具。

  跟着马车装麦捆的,有六个壮汉,车上面两人码麦捆子,马车两边各两人,往车上装麦捆子。刚开始,他们直接就把麦捆子放在车上了,装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他们就拿过结结实实的木杈,把木杈狠劲地插入麦捆子,随着“啊”的一声,麦捆子就“飞”到了车上,一般来说,一马车要装五、六十个麦捆子,把这么多麦捆子不间断地装到车上,没有一股子力气是不行的。

  而在车上码麦捆子的两个人也不轻松。因为码麦捆子不仅需要力气,而且还是个技术活儿,不能码得车前面重了,也不能码得车后面重了,更不能码偏了,那样会翻车的。总之,要码得均衡、压茬,还要把捆麦捆儿的疙疤绳两两连在一起。装好后,他们用马车上自带的两条大粗绳前后交叉,将车上的麦捆子拢紧,装车的壮汉顺着拢车的绳索,踩着木栅栏爬到麦捆上,马车就该上路了。装好的车,就像一座“麦山”,随着“车把式”“啪”的一声鞭响,“嘚儿驾”一声吆喝,四匹骡马齐力蹬蹄,“麦山”就移动了,马车缓缓地走出了麦地。

  回到打麦场后,马车停在了打麦场一处积麦垛的空地。停车后松开拢麦捆的大粗绳,车上的壮汉就把麦捆子一个个往下扔,其他几位壮汉就开始积麦垛。麦垛一般都积在场院的北面和西面,因为夏天刮东南风和西南风较多,积在这两个方位不影响碾完麦子后扬场。不一会,他们就把这一马车麦捆子卸完了,把退下来的疙疤绳十条一把绾好放到车上,就见“车把式”赶上马车,又往麦田地里去了,因为是空车,骡马们撒着欢儿、喷着响鼻,脖子里的铃铛“叮当叮当”响着,马车飞快地朝田间奔去,坐在马车上的几位小伙子也不甘寂寞,扯开喉咙、五音不全、不着调地唱起了电影《青松岭》的插曲:

  “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

  叭叭地响哎 哎咳依呀

  赶起那个大车

  出了庄哎哎咳哟

  劈开那个重重雾哇

  闯过那个道道梁哎

  哎哎咳咳依呀 哎哎咳咳依呀

  哎哎咳咳依呀哎哎咳呀

  要问大车哪里去吔

  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哎

  哎哟喂哎哟喂

  哎哟喂哎哟喂

  哎咳哟喂哎咳哟喂

  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哎哎咳哟……”

  ……

  无疑,麦收季节是属于农民的,农民们总是把这个季节同收获、同成熟、同希望,甚至于同自己的生命联系在一起。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付出了一年的心血,终于在这个季节里得到了丰厚的回报;虽然在这个季节里他们仍然要艰辛操劳、终日疲惫不堪,但是,脸上的汗水不能阻止眼中的光芒,生活的艰辛不能阻止内心的渴望,丰收的喜悦,收获的欢乐,又给了他们对未来无限的憧憬和永不疲竭的力量,正所谓累并快乐着,痛并幸福着……

(责任编辑 吴运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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